水鬼
2018-08-21 16:34:53 来源: 责任编辑:浦城新闻网 我来说两句 |
分享到:
|
◎ 刘 军 整个夏天我都坐在老宅阴暗的门洞里观望流水。看太阳从东往西,一小把一小把往河面上抛洒银币。傍晚时分,西边天际的霞光停驻在下游一群礁石上。这些白天里线条清晰的岩体,此刻像一群被突然激活的翼形细胞,在一片阴柔的红光里不怀好意地活泛起来。它们伸头探脑,勾肩搭背,夸张而暧昧地扭着一团。一时间,那片色彩迷乱的水域弥漫起一股魑魅之气。那时我想,期待中的水鬼是不是该出现了呢? 记忆中的水鬼来历不明,它隐现于外祖母的故事里。是一个女子,长发披散,一身素白,枯坐于河中孤礁,一双猩红的布鞋在黄昏的风中晃荡,十分的悚目。 从小到大,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害怕过鬼怪。它们恣肆在父辈茶余饭后的故事中,出没于外祖母凉风习习的山谣里。或狐媚蛇身冷艳妖冶,或牛头马面容貌可憎,有时衣袂飘飘在现实以外,有时戾气冲冲于欲想之内,令我成长的岁月充满惊恐与期许…… 在一些夜晚,我独自躺在床上,听到一场大风从瓦脊上走过,一片碎瓦从墙头跌落,一串脚步从北窗下疾掠……语意不明的黑暗之声是如此让人惊疑。在另一些夜晚,传说中的鬼悄然远遁,让我夜不能寐的是另一些声音,它们发自比黑夜更深的内心。一天夜里,我汗水涔涔从一场恶梦里醒来,于是在镜子中发现一张睡眼迷蒙鬼影幢幢的脸,我恍然明了:这世界上定然是有鬼的,它把家安在了人的心里。是人自己心怀鬼胎,原来你害怕的只是自己。 然而,水鬼与这一切无关。 许多年,她独自枯守在我记忆的岁月下游,孤坐于黄昏中那片嶙峋的礁石上,在渐渐暗淡的天暮下悠荡着一双红布鞋,凄美而无依。 那些年,我执拗地守望在河的这岸,与传说中的水鬼一河之隔。即惊悚又热切,期待她在我空茫的视野里现身。 只是,有关水鬼的任何一个完整故事都已无从记起。或许是为了让我与门前的河流保持安全距离,在那些夏天的夜晚,外祖母一边为我打蒲扇,一边不厌其烦地向我描述水鬼:长头发,白衣衫,红鞋子,傍晚坐在岩礁上,见有人来了便“扑通”跳进水里。我在外祖母的水鬼故事里昏昏欲睡。水鬼并没有进入我的梦境,它只是让我在每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刻,呆望门前的流水…… 许多年过去了,外祖母口中的水鬼并未在那片礁岩上现身。只有现实的风穿过岁月的河流,让下游那片宁静水域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。有关水鬼的故事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尘世的内容。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发生过一起轰轰烈烈的爱情事件:一对年轻恋人因不堪忍受世俗的压力,相约以身殉情。他们一起爬上河下游那片岩礁,用一根绳索将两人捆绑在一起。他们约定一起投身另一个清凉世界,在那边作一对恩爱夫妻。千百年来,这类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故事总是以它蠢昧的悲壮,让世人感慨与稀嘘。但故事在接近结束的地方却出现了意外。那个男子在入水之后竟然奋力挣脱出来,慌乱地爬上岸,只把女友独自一人留在了那里。 我常常会想那个葬身水底的女子,我不知道她在那片凄冷的水中怎么想。她会不会每个傍晚枯坐风中礁岩,遥望炊烟袅袅的那岸上人间,满怀伤悲与怨恨。 现在,我已看不清她的容颜。我不知道她披散的长发后面是怎样一张黯然神伤的脸。我想她一定穿着一双凄美的红布鞋,像两粒血悬挂在空寂的夜色之中,像两串野火燃烧在无尽的岁月深处。 水鬼的心结又有何人能解,何人能知? 又过了一些年,村里有个男孩在下河洗澡时淹死在那片不再平静的水域。据说那男孩为了追踪一条红色的鱼而滑进了深水坑。有关水鬼的话题又一次在村里沸沸扬扬。都说那屈死的女鬼不甘寂寞,要抓个男的去陪伴。 只是那个男孩,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诱惑让他悄然潜入那片深水。他所见到的究竟是怎样一尾迷人的鱼,那会是一只幻化的红鞋子吗?我想那个男孩,他是否也如我一样,许多年默默窥视夕阳下那一小片迷离的礁石,暗自为那个孤凄的女鬼神伤。也许正是这日积月累的心仪,让他最终义无反顾滑进那片水域。 许多年过去,村里再没有人提起那个神秘沉水的男孩。就像一场风刮走一片青嫩的树叶。对于一棵树来说,所有的叶子终归都要落入最后那一季节。 没有谁会知道,那一场一场风究竟来自哪里,那一片一片叶最终飘零何方? 只有我相信,有一片独自飘逝的树叶,已被一个美丽的女鬼收藏。 既然如此,我还在守望什么呢? 我站在这个夏天,看见夕阳像一枚恍惚的烛火,在河的下游一点一点地熄灭。我看见那片影子般的礁岩,又一次归于沉寂。 我知道黑夜深处正在涌动另一场大风,有人在河岸边摇摇欲坠。 他有些感伤。他不知道自己飘落之后,将被谁珍藏。 与古为伴
|
相关阅读:
![]() |
![]() |
![]() |
![]() |
打印 | 收藏 | 发给好友 【字号 大 中 小】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