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诗词同行的年代

□ 汪奕玮

那年，我大概是上三年级，寄居在外婆家。一个冬天的早晨，外婆和妈妈都让我把杜甫的《绝句》（其三）这首诗背好，说去学校老师要抽背，所以要背诵得格外熟练。那是我心海里第一次开始描绘一幅画卷，年幼无知猜想着杜甫应当很幸福，他推开门就是一幅动静结合的山水画，“窗含西岭千秋雪，门泊东吴万里船。”那皑皑的雪山神圣光洁，宛如神女守护一方生灵，船只整齐停放等待着扬帆起航，我似乎跨过经纬，来到诗歌所描绘的意境中。

可后来，品读杜甫才知道，这个左拾遗，的确伟大，吃尽人世苦楚，历尽朝代兴衰。他一心为国，在动荡的风云岁月里牵着一家老少，克服重重困难，翻越秦岭，最后到达成都，有点不可思议，在那个交通不便利的年代，他是怎么做到的？不知，不知。但在成都的日子一定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曼妙时光，“留连戏蝶时时舞，自在娇莺恰恰啼。”满心的愉悦与欢喜从眼底里溢出，所看的自然景物都洒上希望的光辉，这是一种生命感发的力量，你心底里是欢悦，你看待周围的一切皆是满足，生活的苦难暂时被遗忘，只享受这一刻。

等到我上了四年级的时候，就开始背诵另一首诗歌。一个因为失眠所写，便成为一首流芳千古的名诗；一个因为落榜在当年没名气的学子而因这一首诗歌被后人牢牢记住，那就是张继和他的《夜泊枫桥》。

从前品读它，我只是单纯觉得它美，江南的水乡，摇晃的渔船，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朦胧的水雾中若隐若现，这个意境也是柔美又略带凄凉，因为诗人满腹的愁怨。后来，我去了一趟苏州，到寒山寺游赏了一回，更能体会最后那句“夜半钟声到客船”。

苏州是平原地形，本身空旷，若寺院有敲钟，声音必定久久回荡。寒山寺在郊外，郊外本身温度低，所以声波会向地面偏折，沿着地表传播得很远。而张继乘坐的船，停靠在水边，因为水面是平的，声波反射更加平稳，所以他听到的钟声更加清晰。寒山寺的钟声本为祈福，但是他一点福泽也沾不到，他听得越清楚愁苦便越深，年与时驰，时不待我，可他一心渴望考取的功名也弃他而去，如何见父老？夜不能寐，他辗转反侧。造化弄人，他写的这首诗在若干年后成就了他，也使得寒山寺的名声大噪，后世大多慕名而来，一睹寒山寺的风采，一品张继的感怀。

到最近我读了王维的一首诗，我觉得王维要生活在当下，他也许会成为一代名导。他的作品就是一部部电影，演绎着贫穷与富裕，虚无与真实，出仕与入世，挣扎与洒脱……而他本人应该会找到最合适他自己的拍片方式，近镜头与远镜头的交替使用，蒙太奇的手法，多个机位的组合使用，精致的场面调度，黑白和彩色镜头之间的相互转换……我最喜欢的是那首《洛阳女儿行》：

洛阳女儿对门居，才可容貌十五馀。

 良人玉勒乘骢马，侍女金盘鲙鲤鱼。

 画阁朱楼尽相望，红桃绿柳垂檐向。

 罗帷送上七香车，宝扇迎归九华帐。

狂夫富贵在青春，意气骄奢剧季伦。

自怜碧玉亲教舞，不惜珊瑚持与人。

春窗曙灭九微火，九微片片飞花琐。

戏罢曾无理曲时，妆成只是熏香坐。

城中相识尽繁华，日夜经过赵李家。

谁怜越女颜如玉，贫贱江头自浣纱。

这首诗所描绘的贵胄人家的生活，从穿衣住食到出门的行头，皆是最精致的，这里还不能说是好的，而要用精致来形容，也就是对于活着的追求是顶级的享受。

这洛阳人家的姑娘，她居住的地方画阁朱楼，连装修也是不放过细节，庭院里种植的树木，不同季节显示不同色彩，其他的花花草草也有调配的作用，避免硕大的庭院陷入单调之中，自然体现出她居住的地方不一般。她吃饭用的碗碟也是上品，出入乘坐的车里有一排排的帘子，车中还有熏香，干净又讲究。

而这姑娘本身的条件也好，美貌靓丽，等到她要出嫁，自然也有良人来提亲，提亲之人乃是城中的大户。你瞧“良人玉勒乘骢马”这男子用的马具是玉勒，玉勒是套在马嘴上的皮带，这皮带可以配上各种装饰，他骑着是骢马，一种很名贵的马，若搁在现代，应该等同于普通人叫不上名的跑车。

这姑娘在娘家时候，过得日子是舒心舒坦，到了夫家也一样。她的夫家家底殷实，有用不完的钱，甚至可以和其他大家族比富，她不需要为了柴米油盐担忧，那就靠学戏曲，唱戏，练戏来打发无聊的时光，每日给自己上好妆容，穿着仆人喷上香水的衣服，坐在那里，发呆也是好的，或者看着房内一根根蜡烛燃尽，“九微片片飞花锁。”不知不觉，天已经微亮了。而这对夫妇的认识的朋友也都是城中的大户，尤其是他们天天经过的赵家和李家，指不定过的日子比他们更奢靡，更夸张，只是你看不到罢了。

诗人在最后两句诗中，写到“谁怜越女颜如玉，贫贱江头自浣纱。”不得不感叹，投胎为人也是一项技术活，这也美貌清瘦的姑娘，仿佛可以放在电影开头或者结尾的角色，她抱着衣物，看着这对夫妇宝马香车，携尘带土呼啸而去。她一人落寞地朝河边走去……

王维在这首诗展现了封建王朝下豪门贵胄的真实生活，以及给读者描绘了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卷，现在读来仍感慨富与贫就是一个千古话题，因为它没有边界，任凭谁都可以在纸墨里诉说。要知道，王维本身就是名门望族的子弟——太原王氏。他所写的这诗就是他周围人的生活，他用文字来描绘，用他的眼睛写他的心，因而“诗中有画，画中有诗”。而在中国古代，特别是魏晋时代，那个时代没有科举制，选拔人才叫“九品中正制。”把人分成上，中，下三品，当时还流行这种说法“上品无寒门，下品无世族。”因而这个门第的观念它存在并且繁衍在人们的心底。

读到此，我把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透彻地领悟了一番。

若这洛阳人家的姑娘嫁给小门小户，她就变成了那抱着一大盆衣服到河边去清洗的越女，她会不会洗着洗着便哭天喊地这日子没法过了，她不会洗衣做饭；不会照料公婆；不会下地耕作；不会织布养蚕；从前在家里根本不需要她做这些，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，一事无成！

基于此，我认为杜甫最伟大，看透又能说透“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。”

越长大越觉得诗歌是宝藏，单个字，音韵，节奏……构成了诗歌独特的美，以及诗人由内而发的感动人的力量，吸引你不断探索，不断挖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作者系浦城三中教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