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上同外婆(续)
2015-05-25 15:41:03 来源:浦城新闻网 责任编辑:施柳清 我来说两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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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旦生口述 胡萍执笔 外婆在家陪我们玩了两天,第三天她对我们说她要做活去了,因为等她做针指活的人实再太多,不然几个待嫁姑娘的红裤子、花棉袄就来不及做了。外婆做活从不收钱,只赚点吃的,好心人不过意,常在难得的清明、端午、过年时节割1-----2斤猪肉给她,她挺高兴,微笑着拿回家细细腌制小心珍藏。 傍晚时分,外婆慢悠悠地回家来了,身子有点轻,步子有点浮,白哲双颊略带红晕,那是东家客气,请她喝了1、2盅小酒,但外婆从来不肯喝醉。 不可否认外婆的针线活在仙阳以上忠信以下地域是首屈一指。她普做男女甲袄、坎肩、大襟对襟衣服,小孩的虎头帽,女人的头巾、围裙、三寸金莲鞋面都做得令人啧啧称赞。尤其擅长扯花,扯出的鸳鸯羽毛黑绿深浅均匀自然发亮,那一对黑溜溜的眼睛栩栩如生简直会与你传神。她这家做完送出那家接着迎进,吃的是百家饭,虽然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,但她挺乐意。全村平辈以上都尊称她汉玉大姐,小辈则称呼汉玉婆婆。 偶尔一年当中外婆会进一二回城,或住后坊她哥哥扬家,或住当时在仙阳保健院任院长的赵院长家,有时也住我家。1959年端午节前她进城准备到赵院长家帮忙包粽子,路过我家我死活哭嚷着不让她走,我要她给我编只蛋络。不过才5 分钟,她就给我“变”出一个精美的蛋络,我在蛋络中放入一只熟的咸鸭蛋挂在胸前破涕为笑。 三年自然灾害,外婆总是歇力呵护着我们,有什么好吃的总给我们留着。她每年总会做7—8斤糯米水酒,平时舍不得喝,到时吸入瓮中放置阴凉处存储,以备我们不时分享。那隔年的酒,香味浓郁四溢,黄澄澄如茶油清沏,甜丝丝入口不腻但后劲好大,我至今喉头还回味着当年那酒的味道。再就是难得吃一回肉,外婆将东家给她的1—2斤猪肉珍惜着吃,有次冬天我 看她烩炖肉时,沙锅中间是一片雪白凝结的猪油,旁边有一圈细细明显的绿圈(绿酶),但我们 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。对于姑爷———我的父亲,她更是一如既往、一往情深。姑爷此时已成为一个十足体力劳动者。当时浦城濠村、忠信不通公路,各生产队的公购粮都由县搬运社经由土路用板车运送,父亲就承担了这种拉板车送粮食的苦力活。基于养家糊口和繁重的体力劳动,父亲对照顾孝敬岳母的能力已是心有余力不足,然而每次到忠信,他总会抽空到上同去看望岳母。外婆倾其所有关照他吃喝,她从冬天做好的3—2斤米焦米(冬天将糯米蒸熟然后晒干随时可食用的糯米)中取出近1斤蒸熟再加点白糖,再打上一盅隔年的米酒,看着姑爷那甜美的吃相,外婆心里充满无比的怜爱和无奈。 悠悠岁月,人们都在失望与希望、痛苦与知足中渡过。平平淡淡,苦中作乐地生活到了1966年。这一年,文化大革命开始,破“四旧”首当其冲,外婆花鸟虫草的“生意”自然少了许多,只能替四邻做些男女大襟、对襟的普通衣服,而我们家也遭遇了批斗和被抄家的厄运。自1966年至1969年整整三年,我们和外婆家竟很少联系以至最后失去联系。 苦苦熬到1969年3月18日,父亲要被遣送到我早先上山下乡插队(我是浦一中老三届学生)的水北公社洙溪大队。早早中心站一部万国大货车就停在家门口,我们尽可能地将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和家具装上车,几件笨重的家俱(现早已成为古董)就弃之老屋。汽车呜呜启动,突然,一老妇人匆匆拦车报丧:你,你,你家汉玉大姐今早过身了! 何去何从?父亲不能选择,因为遣送通知书勒令被遣人员务必当天到达目的地。当年我年少不谙世事,只见父亲脸色铁青,长时间才轻轻地吐出个“走”字,从城关到水北朱溪,一路上父亲没说一句话。 上同处北,水北在南,城里又没了窝,一直到1975年后我们才陆续打听到有关上同外婆当时的一些境况。文革期间,外婆没有什么针线活可做,加之年纪大了不胜劳作,生活日趋紧张,无奈之下她以20-----30元价格将厨房卖给一个到上同讨生活的广丰人,后又支撑着还算“体面”地将孙女嫁了出去。她在病重期间,一些感念她平时好的乡邻、附近旁系亲友曾照顾过她,最后她的丧事由生产队出面操办,留下不多的房产自然就归了集体。 2009年我退休前有次下乡路过上同,一个人不由自主地走向詹家大院。村口那用4块长条石二节拼成的石桥早不见踪影,原来桥下的一泓清水只在脑海中还流淌着漴漴的声音。桥对面赫然耸立的“大石墙”依然存在,中间两扇厚重大门不知去向,空留两扇铁管大门紧闭,门前的两只大石鼔不翼而飞,石鼔下的两座基座仍然还在。原门楣上宽阔长方形内功力老到的“詹氏宗祠”四个大字,乃是中国近代史上为世人褒贬不一的政治家、教育家和文学艺术家康有为于1926年亲笔所题。詹家有幸,我们也饱眼福,康有为于留下宝墨的第二年,即1927年3月31日因“食物中毒”猝死青岛。 我忐忑不安地向外婆旧居走去。“大墙”左边的木栅门已荡然无存,然而“门”的痕迹还在,一条长长小弄两旁高爽瓦屋依旧,只不过许多瓦片已不规则地通天。几百平米的空坪“形”还在,只是当中建了几处简易房和栽种了十余株桂花树,我急切想见到的茶花树不见踪影。天井上的水井依然还在,不过旁边的厨房从楼柁下已被现代单砖封死。折出天井步入中堂,当年威严肃穆的神龛今何在?从神龛空荡荡位置往北至詹家大院后门可一览无余,几十米空间空留几根粗大立柱,少有大孔壁,没有窗棂没有屏风。去往外婆卧室通道外的木门紧闭,但门已不是原来的门,与原来格局相当不协调。里面上下两层、门廊别具风格的绣楼还在,只不过当年外婆的卧室如今已成了别人的简易厨房,厨房上面的绣楼黑不遛秋阴森森的。出得后门就是田野。 从詹家大院前门至后门沿途100余米左右,所见尽是随意的改建,乱堆的杂物,厚厚的尘埃和相连的蛛网;一些精美的石雕和木雕有被人为损害和偷盗的痕迹;四周人影不见,频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。 出得后门 ,但见一男一女一两小孩在截捆柴火,问及此厝曾有过一个会做针线活的“汉玉大姐”,对方客气地说:对不住了,没听说过。这里已成为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。 再出木栅门往右拐,那就是拔地而起的上同新村。整洁的水泥路面沿村经过,往里通往白栅村落,两旁簇新的3-----4层小洋房相互媲美;布局合理的水渠流淌着清清的河水,水边不时传来浣衣女的欢声笑语;田里绿黄一片的是特色经济作物烟叶,青青一片是正处分蘖、拔节期的高产水稻;远处河里漂浮着一群群水鸭、白鹅,村中不时传出鸡鸣狗叫`````我不禁有点陶醉又有点隔世的感觉,祝福人们终于走向越来越好的生活。 不经意间路过上同村部,门口几位长者在悠闲的聊天。路边明显处立着一方石碑,碑右边刻着“浦城县文物保护单位”,中间是“上同村古民居”,落款处署名“浦城县人民政府、二00六年十二月立”字样。 在这新的历史变革时期,历史与现实、传统与创新、时髦与清纯、激进与理智总在交集、纠结中前进。 回望余晖中的詹家大院,我心中腾起丝丝惆怅,我黙黙对外婆说:外婆,我对不起您。当您年迈时我没能为您尽到赡养的义务,当您患病时,我不能在病榻前端汤送药,当您驾鹤西去时,我没能给您送终,甚至至今还不知您的坟头向东向西。 外婆,我有负于您,谨以此文向您道声对不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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